第104章[第1頁/共5頁]
朱先生還不斷念,於無法中找到石印館,對老闆說:“你算一下很多少錢?”老闆說:“我印先生的書不贏利,疇昔印過幾次不賺,這回還不賺。可當今紙張油墨都漲得翻了幾個筋鬥了。”朱先生說:“我隻印十本,你算算吧!”老闆仍然不摸算盤不算賬:“印的越少越賠錢。”朱先生便向老闆學說了被鞏麻子轟攆出來的熱誠,特地申明此稿凝集著九位先生多年的心血,是一部滋水縣最新質料的集結,恐怕火燒水淹雨淋鼠啃失傳了,現在印出十本留下底本,比及承平亂世時再擴印。朱先生說:“你不算賬也好。你算了也是白算。我手裡冇錢。我伐書院一棵柏樹送你百年以後作枋板,在我算是頂賬,在你算是義舉。”老闆左手一揮,就顯得乾脆豪放:“不說了,啥話也不說了,我印!”
朱白氏托人捎話叫來了兩個兒子和大兒子的媳婦。媳婦懷裡抱著個渾身都是乳香的男孩。朱先生把孫子接到手時舉到臉前,像是觀賞一件貴重物品,隨後就對著哇哇哭叫的孫子朗聲說:“爺爺重見天日就靠你羅!”朱白氏不在乎地接過孩子咕噥說:“你對奶娃兒也說些不著天不著地的話。”大兒子懷仁覺得父親對孫子寄予厚望而滿心歡騰。二兒子懷義站在背麵,不太存眷父親對侄兒的評頭論足,有點冷酷地瞅著侄兒被傳來接去,又回到嫂子懷裡吸吮奶子。午餐時,朱白氏例外炒下四盤菜,兩葷兩素,主食是黃澄澄的小米乾飯,喝的是煮太小米的稠汁湯。朱先生的表情特彆好,把盤裡的菜先抄給朱白氏又抄給兒媳婦,接著再給大兒子小兒子碗裡抄,溫情厚愛儘在那雙竹筷子上活動。兒媳竟然被公公的行動打動得熱淚盈眶。
朱先生對黑娃敘說完這件不平常的事,接著說:“我把看管大門的張秀才也打發還去了,隻剩下我光獨一個了。我從早到晚坐在院子裡等著人家來綁我,大門都不上關子。你剛纔出去,我還覺得孝文領著團丁綁我來了呢!”黑娃沉默無語地搖點頭,隨後把話題岔開:“先生請你再給我指導一本書。”朱先生說:“噢!你還要讀書?算了,甭唸了。你已經念夠了。”黑娃謙恭地笑著:“先生不是說學無儘頭嗎?何況我才方纔入門兒。”朱先生說:“我已經不讀書不寫字了。我勸你也再甭讀書了。”黑娃迷惑地皺起眉頭。朱先生接著說:“讀了無用。你讀很多了名聲大了,有人就來拉你寫這個宣言阿誰聲明。”黑娃哀思地說:“我隻知你老是向人勸學,冇想到你勸人罷讀。”朱先生說:“讀書原為修身,正己才氣君子正世;不修身不正己而去君子正世者,無一不是盜名欺世;你把念過的書能用上十之一二,就是很了不得的人了。讀多了反而累人。”黑娃不再勉強先生,又把話題轉移:“有一句話要轉告先生,兆鵬走了。”朱先生表示出驚奇的神情:“到那裡去了?”黑娃說:“延安。”朱先生隨口說:“唔!歸窩兒去了。”
黑娃敬慕地瞅著朱先生,白叟的頭髮全數變白,像一頂雪帽頂在頭上;端倪豁朗透亮,兩隻眼睛澄如秋水安靜碧澈;肥胖的臉頰上,通直的鼻梁更加高聳矗立;鼻翼和嘴角兩邊的弧形皺摺從長到短順次遞加,恰如以口為中間往兩邊盪開的水紋;兩隻耳輪也變得透亮,能夠瞥見纖細的血管;全部臉部的膚色閃現出白淨透亮的奇特光彩,像是一條分泌淨儘穢物正要上蔟吐絲網繭的老蠶。黑娃誠心腸說:“先生的頭髮白完了,白得奇快。我前次來還冇有……”朱先生溫和地笑了:“蠶老一時嘛。”黑娃再三叮嚀朱先生保重:“我過一段再來看先生。”朱先生半是當真半是打趣地嗔怒說:“免了吧,你甭來了。你再來我就不睬識你,不跟你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