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第1頁/共4頁]
孝文頭一回賣了地,和小娥在窯洞裡過了個好年,臨走時把一摞銀元碼到炕蓆上:“妹子你給咱拿著。”把一小半留在身上回到家裡。媳婦向他要賣地的銀元:“你裝在身上不保險,我給咱鎖到櫃裡,接不上頓兒了買點糧,日子長著哩!”孝文說:“放心放心放一百二十條心!銀元我裝著你甭管。你今後啥事都甭問甭管。”兩個孩子由白趙氏引去用飯,孝文整天不沾家浪逛著摸不清影蹤,隻要她一小我在屋裡忍饑捱餓,婆婆仙草時不時背過公公塞給她一碗半勺,她饑腸轆轆卻難過得吃不下去。有一晚,她鼓足勇氣向孝文抗爭:“地賣下的銀元非論多少,不見你買一升一鬥,你把錢弄了啥了?”白孝文眼睛一翻:“你倒凶了?你倒管起我來了?”媳婦說:“我凶啥哩我管你啥來?我眼看餓死了,還不能問你買不買糧?”白孝文冷著臉說:“不買。你要死就快點死。你不曉得死的路途我指給你:要跳井往馬號院子去,要跳河跳崖出了村莊往北走,要吊死繩索你曉得在哪兒掛著……”媳婦急了:“我曉得你盼我死、逼我死、往死裡餓我。我偏不死偏不給你騰炕,你跟那婊子鑽瓦窯滾麥秸窩兒,歸正甭想進我的門上我的炕!”白孝文涎下臉說:“你管不著。你不死我也睜眼不盯你。”說罷就抽身出門去了。隨後有一夜,孝文和小娥在窯裡炕上一人一口交口抽著大煙,他的媳婦找到窯門外頭,跳著罵著。孝文拉開窯門,一個耳光抽得媳婦跌翻在門檻上。媳婦搏命撲進窯去,一把抓到小娥襠裡,抓下一把外相來。孝文揪著媳婦的頭髮髻兒,兩個嘴巴抽得她再不呼嘯嘶罵了,迅即像拖死豬似的拖回家去。
鹿子霖走出保障所大門在鎮子上漫步,固然年饉可駭,鎮上的糧食並很多,隻是代價高得嚇人。他假裝體貼糧市上代價的跌浮,很有耐煩地和賣糧的主家扳談著,用深陷在長睫毛叢中的眼仁兒掃瞅著人頭攢動的糧市,尋覓白嘉軒。按照他的判定,孝文不久就會向他提出售房的事,於此之前必須和嘉軒打個照麵,為將來的下一步掃清停滯。貧民和富人現在都體貼糧價的跌浮。白嘉軒醜惡的駝背進入他的眼睛,他做出完整偶然而是可巧撞見的神態開了口:“呃呀嘉軒哥!遇見你了恰好,我有句話想給你說——”白嘉軒揚起臉:“街道上能說不能說?”鹿子霖說:“能能能。也不是啥是非話嘛!我想勸你一句,你把糧食給孝文佈施上些兒嘛!老是爺兒們嘛!甭讓他三番五次纏住我要賣地,我不買他纏住不丟手,我買了又感覺對不住你……”白嘉軒咬著腮幫,完整用一種事不關己的調子說:“這冇啥對不住我的。你固然放心買地,他要踢地你要置地是你跟他的事,跟我冇啥談判。”鹿子霖更誠懇地勸:“嘉軒哥你甭倔,親親的爺兒們,你不能放手不管……”白嘉軒嘲笑一聲反問:“管?你如何不管兆鵬?”鹿子霖噎得反不上話來。白嘉軒轉過駝背就把手伸進一條糧食口袋裡抓摸著麥子看起成色來了。鹿子霖不露聲色地在想,你頂我頂得美頂得好!你不管了好!我就要你這句話!
白嘉軒家的反應實際很難揣摩。白嘉軒的廳房上屋裡聚著白趙氏白吳氏以及孝武和他媳婦二姐兒,更多的是本族近門的弟兄和侄兒們,他們義憤填膺氣恨難平,眾口一詞再三反覆誇大著同一個意義:鹿子霖不是買房是揭族長的臉皮!鹿子霖揭掉的不但是族長的臉皮是在白姓人臉上尿尿!白嘉軒隻顧咂著水菸袋。白趙氏說:“孝文使喚了他多少錢咱還多少,屋子不能拆。”仙草悲忿地說:“我咋麼要下這個踢地賣房的敗家子!”孝武說:“爸我實在忍不下這口氣!”族人侄兒們跟著孝武哄哄起來:擋了他看他要咋?叫鹿鄉約出來發言看他咋說?砸斷他的腿拐兒再說!白嘉軒喝住世人:“你們生的哪門路氣煽的哪門子火?子霖買房掏了錢立了左券公道合法;再說是孝文箍住人家要賣房,你們怪人家子霖的啥錯兒呢?歸去歸去快都歸去。”他毫不包涵地斥退了世人,隻留下自家人在四周時才說:“我莫非連這事的輕重也掂不來嗎?揭我臉皮我還不曉得疼不感覺羞嗎?”大師都不言語了。白嘉軒問孝武:“除了攔截除了打鬥,你看另有啥好體例呢?”孝武悶頭不語半晌,猜摸父親的情意,說:“爸!他本日拆了房,我明日個搭手籌辦蓋房,把門房再蓋起來,還要蓋得更麵子。”白嘉軒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這就對了!一拆一蓋,人就分清了誰是孝文誰是孝武,祖宗神靈也瞥見誰是白家的孽子誰是頂梁柱!”白嘉軒掃視一眼白趙氏仙草二姐兒最後盯住孝武說:“人說宰相肚裡能行船。我說嘛……要想在咱原上活人,心上就得插得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