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五銖錢與加皮酒（三）[第1頁/共2頁]

我看了一眼男人身邊垂淚的少年，本來他叫裕才。

我跟著歡騰起來，小跑著上前，跳進那金紅似火的晨光中，彷彿撲火。記不清是第幾次與徒弟一同驅逐新歲，隻記得每一回都這般歡天喜地。

“裕才……”床榻上顫顫巍巍的一聲哀泣，便是有氣有力，也難掩其中痛苦，聽得我心尖子似被酸酸地捏了一把。

五銖錢我是曉得的，傳聞那位殘暴暴戾的天子，鍛造了一種貨幣，貨幣上有個“五”字，倒置貨幣時，阿誰“五”字便成了一個“凶”字，世人稱為“凶錢”。終究李興楊亡，天子遭人刈首，皆說是那凶錢之故。

床榻上的婦人將將醒轉，聞聲丈夫正向人訴說這一家的淒苦，便重又勾起她的哀思來。一時這屋子裡二人一魂哭作一團。

頭一道亮光穿過厚厚的雲幕，從東邊暉映下來，仿若呼喚，無數道光芒不約而同地密密落下。徒弟走在前頭，沐著一片重生的金紅，好似從一團火焰中走出來。這景象不覺使我從艱苦的參悟中走了神。

徒弟從長條凳上站起家，轉臉望瞭望外頭漸白的天，很有些不耐煩地拂了拂袖：“罷了，罷了。我雖會些歧黃之術，你們的失子之痛我卻醫不了，現在既將你二人救了返來，也不能教你們再尋死覓活。今後的日子，你們可還想過？”

徒弟曾說過，人有了欲求，再艱钜也能苟活下去。此時吳三利眼中的透出的意義，是想要那枚舊銅錢罷，我能感遭到他較剛醒轉時，多了幾分活力。

幸虧至天半明時，那對佳耦中的男人率先轉了轉脖子，有氣有力地嗟歎了幾聲，漸漸展開眼。他怔了好久，俄然撐起家子，跌跌撞撞地衝徒弟膜拜下去。

我自知講錯，成心打岔，遂向那男人問道：“人間貧苦困頓之人何其多，何故你佳耦二人偏生這般想不開？”

“如若當初買賣不敗，裕才指不定就另有救，家中也不至如此，我們一家定然過得穩穩鐺鐺，安安順順……說到底天意弄人……”婦人喃喃恨語，一下下地捶著床榻，似在捶打本身悶得生疼的心口。

冬酒罈子空了，甘草與綠豆混煮的汁水也緩緩地灌了下去，雖是寒冬臘月裡，雖破屋難擋冷風，一番折騰下來，還是教我滿頭沁汗。

縮著肩膀蜷坐在牆角的少年連滾帶爬地撲到那男人身邊，喚了幾聲“阿爹”，那男人底子不知他的存在，隻一味地向徒弟叩首拜謝。

是了，本就了無買賣的人，便是救返來，保不齊還要再尋死路。本要丟棄的東西，重新回到手中總有些措手不及。

徒弟哈哈笑起來，攤了攤手：“我要來何為？再者，這銅錢雖妙，卻有凶惡之處。那道人千叮萬囑，銅錢每使一回，心腸便要硬冷一回，故而不成多用。偶爾為之挽救危難尚可，切莫迷戀此中。”

遺下的五銖錢確有助運的功效，至於使了它會如何，倒未曾親目睹過。徒弟說過，隋帝大業年間四野饑荒、餓殍滿地時，很多人家為活命易子而食，便是拜這五銖錢的凶煞所賜。

我忙跟在徒弟身後，將那對死而後生，前路未卜的薄命佳耦撇在了身後。

“心腸硬冷會如何？”吳三利從地下直起半身，望向破桌上的舊銅錢，他的眉眼間模糊有了些活力。

那二人抽吸著鼻子，漸止住了眼淚，相顧悵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