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第1頁/共3頁]

“歸正你也睡不著。”

好多年，母親都杳無音信。母親內心敏感，細緻，表麵和順沉寂，倒是一腔子凶暴野性，用外婆的話講，母親是一頭不肯被順服的烈馬。但是母敬愛外婆，餬口稍稍安寧後，不時把攢下的錢寄回籍下。對沉痾的外婆，她悉心照顧，想儘方，想治好外婆的病。

母親雙手作揖，要求外婆諒解。

江登陸邊蒙了一層濃濃淡淡的白霧。渡船掉頭向對岸去，我站在岩邊驚駭地用手遮住雙眼，可又想看，就從手指裂縫裡瞧。渡船俄然傾斜、翻轉進江裡，一江人腦袋如皮球浮浮沉沉。我鬆開手，放大膽去看。

但也奇特，母親再也冇有提回忠縣故鄉移墳之事，一到春節，不管是自家孩子外孫，乃嫡親戚的小輩來，母親都是一人兩百紅包壓歲錢，脫手風雅，看得三哥二姐膽戰心驚。或許冥冥當中，母親有所感受，或者外婆又給她投過夢。

渡船上海員吹響了叫子，鐵錨升起，纜繩鬆開。船策動了。

牆上老式掛鐘，嘀嗒嘀嗒走著。淩晨一點五十五分了，下過雨後，氣溫起碼低了五六度，冷得像初冬。

1994年夏天長江三峽工程混凝土縱向圍堰的基坑開挖。母親傳聞了，日夜不安，說是大水遲早會淹外婆的墳，要去忠縣移墳。2000年鄉間親戚來信說，他們得搬移，那周遭二十裡不到的石寶寨也會大半在水下。整整一年，母親都在催二姐寫複書，問那些親戚的去處。有一天，母親說外婆投夢來，講紅色水位線到處可見，外婆一身是水，冷得很。幺舅宣稱要陪母親去，大姐也要陪著去，三哥也要去，不過卻要母親前程費。母親問二姐拿主張，二姐說應當是六妹出錢。會商了好幾年，到2004年春季，最後決定國慶時幺舅、幺舅媽和母親一起去。

“不成能，你死了這份心吧。”

外婆的心眼兒誠，她種小桃紅，朝夕祝賀。母女之間長年存有的芥蒂之壩沖毀，母親的心完整向外婆投降。母親淚水流個不竭，悔呀恨呀，但是也冇用，外婆不能死裡複活。老輩子人的話，在一個高低一起扯謊成性的國度，便冇法應驗。

外婆的屍身運回忠縣故鄉，與後山上外公的墳合葬在一起。外公的墳頭有好多小桃紅，那是外婆在母親逃婚後撒的種，每年全部後山都開遍了小桃紅，外婆繞著墳頭轉圈，邊走邊對內裡的外公說話。

“媽媽，諒解我。”母親對外婆說。起碼當初逃婚分開鄉間到城裡後應當遞個信，讓外婆曉得她活在某一個角落。

外婆落氣前，倒是冇有罵母親。外婆大喘著氣，斷斷續續地說出她的設法：要母親把她葬回忠縣關隘寨故鄉。

但是母親俄然昏疇昔，流尿，送到病院搶救，說是嚴峻缺營養。母親去不了，讓幺舅去，幺舅非要等母親好後纔去。這事一拖再拖，到一年前三峽工程蓄水至156米為止，因為長江水淹冇了全部村莊。幺舅把統統的人調集起來，開了會，封閉動靜，不讓母親曉得。母親至死也不知祖墳在水底。

“哼，諒解？當時我就當你這臭蹄子沉潭了。哎呀，痛死我了！”

我說，“我不想談。你會幾個小時都停不下來。”

春季是活人去見河伯的季候，河伯把人的魂拿走。老輩人都這麼說，小桃紅，人的鮮血染紅，凶運吉運，得看民氣眼兒多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