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池記【代序】[第1頁/共1頁]

俗言水生萬物，數物者果水生之耶？抑或天生之耶？抑或功德者為之耶？窮思終不成解。因竊喜長夜漫漫，不複以形影相弔為戚，不由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怫鬱之態為之一掃。是夜儘情流連，且疑且憐，且惑且歎，衣裳重為朝露所濕，而未覺東方之既白矣。以蹲久，見遠際燦若緞錦，乃立觀雲霞吐日。少頃，還顧池中，數物者已杳然滅跡矣。

自是每當夜值，皆踐約，若晤好友。偶隔日，則有三秋之躁，胸有塊壘，輒一往傾之，諸友靜聆，皆貌恭若愚，或遊或默，然終不吾笑也。予亦嘗詰之：以池井為寓，得無口腹之累乎？觀之池，唯白水青苔罷了，聊可自奉者，去轍中之鮒未遠也，曷優遊累日，氣定神閒耶？友皆無語，似恭默益甚。

小池何寄，公司北牆隅豐草處也。丁亥年十月二十九日夜，安東居士記。

初，予以日班見用，屢過池，何嘗察其異。越數載，以疏於謀事，怠於謀人，為同道所擠排，定編夜班。悱鬱之情，儘日難遣。某夜當值，半夜半儘，偶然至池井，電光所指，池底有物蠕爬動，大駭，乃屏氣細觀，一鱔也！身約尺許，中指粗細，蜿蜒尋食於卵礫之上。複搜它處，現野鯽數尾，長不盈寸，靜若浮空，見光皆不避。影布池底，如葉如梭，吻時開時合，似修道家吐納之術。求之壁上，又得二蟹，橫行無忌，愜然自適，時以大螯擷物置口中，雙目與電光接，熒熒然。

噫！嘗觀之江海之域，蠶食鯊逐，而僥存餘生者；亦嘗聞塵俗伺寵，缸居豪華，而飽脹致死者。若吾友者，遠免吞噬之憂，近去飽脹之患；風波不能加，貓犬不為害，桃源之意賅矣。素聞高士避阱，不擇一端，禍福之機，用行舍藏，唯以憂患立品，以存性為要。吾友自甘薄奉、晝伏夜出而不為怨悔者，是必有所期也；其褊居陋處、隱跡遁形而不事貴顯者，是必有所待也。《東坡文集》有池魚自達之說，假吾友以光陰，安知其不得騰九天而興雲雨哉？諸友寂然，若通其意，是時蟹子鉗口，鯽子閉喙，而鱔子止遊矣。

謂之池，實閥井也。深不過三尺，方不逾平米，管閥坐此中，周遭但容身罷了。閥函不密，日滲月漏，以故池水經年不枯，然盈盈而不溢。池水澄徹見底，白礫玉卵曆曆在目。池中無萍草，唯見苔蘚生於壁甃，森綠敬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