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1頁/共5頁]
街上的柳樹,像病了似的,葉子掛著層灰土在枝上打著卷;枝條一動也懶得動的,無精打采的低垂著。馬路上一個水滴也冇有,乾巴巴的發著些白光。便道上灰塵飛起多高,與天上的灰氣連接起來,結成一片毒惡的灰沙陣,燙著行人的臉。到處枯燥,到處燙手,到處憋悶,全部的老城像燒透的磚窯,令人喘不出氣。狗趴在地上吐出紅舌頭,騾馬的鼻孔張得特彆的大,小販們不敢呼喊,柏油路化開;乃至於鋪戶門前的銅牌也彷彿要被曬化。街上非常的平靜,隻要銅鐵鋪裡收回令人煩躁的一些單調的叮叮鐺鐺。拉車的人們,明知不活動便冇有飯吃,也懶得去籌措買賣:有的把車放在有些陰涼的處所,支起車棚,坐在車上打盹;有的鑽進小茶社去喝茶;有的底子冇拉出車來,而來到街上看看,看看有冇有出車的能夠。那些拉著買賣的,即便是最標緻的小夥子,也竟然甘於丟臉,不敢再跑,隻低著頭漸漸的走。每一個井台都成了他們的救星,不管剛拉了幾步,見井就奔疇昔;趕不上新汲的水,便和驢馬們同在水槽裡灌一大氣。另有的,因為中了暑,或是發痧,走著走著,一頭栽在地上,永不起來。
走一會兒,坐一會兒,他始終懶得籌措買賣。一向到了中午,他還覺不出餓來。想去按例的吃點甚麼,瞥見食品就要噁心。胃裡差未幾裝滿了百般的水,偶然候內裡會悄悄的響,像騾馬似的喝完水肚子裡咣咣咣的響動。
祥子的衣服早已濕透,滿身冇有一點乾鬆處所;隔著草帽,他的頭髮已經全濕。地上的水過了腳麵,已經很難邁步;上麵的雨直砸著他的頭與背,橫掃著他的臉,裹著他的襠。他不能昂首,不能睜眼,不能呼吸,不能邁步。他像要立定在水中,不曉得哪是路,不曉得前後襬布都有甚麼,隻感覺徹骨涼的水往身上各處澆。他甚麼也不曉得了,隻心中茫茫的有點熱氣,耳旁有一片雨聲。他要把車放下,但是不知放在那裡好。想跑,水裹住他的腿。他就那麼半死半活的,低著頭一步一步的往前拽。坐車的彷彿死在了車上,一聲不出的任著車伕在水裡掙命。
祥子病了。大雜院裡的病人並不止於他一個。
六月十五那天,天熱得發了狂。太陽剛一出來,地上已像下了火。一些似雲非雲,似霧非霧的灰氣低低的浮在空中,令人感覺憋氣。一點風也冇有。祥子在院中看了看那灰紅的天,籌算去拉晚兒——過下午四點再出去;倘使掙不上錢的話,他能夠一向拉到天亮:夜間不管如何也比白日好受一些。
在男人裡,祥子與二強子是例外。祥子怕進這個大院,更怕往屋裡走。院裡世人的窮說,使貳內心鬨得慌,他情願找個平靜的處所單獨坐著。屋裡呢,他越來越感覺虎妞像個母老虎。小屋裡是那麼熱,憋氣,再添上阿誰老虎,他一出來就彷彿要出不來氣。前些日子,他冇法不早返來,為是免得虎妞吵嚷著跟他鬨。邇來,有小福子作伴兒,她不甚管束他了,他就晚返來一些。
到了六月,大雜院裡在白日的確冇甚麼人聲。孩子們抓早兒提著破筐去拾所能拾到的東西;到了九點,毒花花的太陽已要將他們的瘦脊背曬裂,隻好拿返來所拾得的東西,吃些大人所能給他們的食品。然後,大一點的如果能找到天下上最小的本錢,便去連買帶拾,湊些冰核去賣。若找不到這點本錢,便結伴出城到護城河裡去沐浴,順手兒在車站上偷幾塊煤,或捉些蜻蜓與知了兒賣與那富朱紫家的小兒。那小些的,不敢往遠處跑,都到門外有樹的處所,拾槐蟲,挖“金鋼”甚麼的去玩。孩子都出去,男人也都出去,婦女們都赤了背在屋中,誰也不肯出來;不是怕丟臉,而是因為院中的地已經曬得燙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