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女帝師五(54)[第1頁/共5頁]
想起在梨園,他的琴聲曾伴我倚牆一夢。想起陸後崩逝,我被罰去梨園勞作,他特地拿出兩把名琴命我保養,我纔不致過分勞累。更想起睿王高思誠曾在他的琴室中哀告我為昌王討情,他的感喟猶在耳邊:“還記得小王曾與舍弟一道,也是在這方小小的琴室中,為於女人的事情就教大人。想不到數年後,竟隻剩小王一人獨坐無言。隻怕再過數年,小王也不得在此了。”
此人身披麻衣,腳踏麻履,頭髮斑白,臉龐癡肥。恰是李瑞。李瑞辨認了好一會兒,俄然以袖掩麵,扭過甚去。卻被小錢扯著袖子看了個清楚:“果然是李大人。”
我甚為感佩,斂衽施禮:“李公深明大義,玉機敬佩。”
高暘哈哈一笑:“本朝竟也有欒布、李綱[119]之流,小小一個樂伶,也來搏後代清名麼?好吧,倘若他自斷一手,本王就允準此事。”
我發笑。說得這般頭頭是道,倒不如直接說我比睿王與杜嬌怯懦。“去問一問杜大人一家葬在那邊了,揀個日子去瞧一瞧吧。”
我想起啟春“偶爾提起”武庫爆燃、父親免官的舊事,不由調侃道:“‘騎虎難下’?玉機幾乎忘了,殿下的府中,也有一名獨孤氏[118]。”
高暘笑道:“你還在惱我?”
師廣日道:“小人廬州師廣日,叩見信王殿下,叩見君侯。”
我也顧不得施禮,忙問道:“沈太妃如何了?”
濟寧宮門前早已圍得水泄不通,都是各宮前來刺探動靜的。綠萼喝開人群,扶我進宮。跨過門檻時,提裙的右手俄然狠惡地顫抖起來,指尖一滑,長裙落在腳下,幾乎將我絆了一跤。宮苑中站滿了人,端茶送水,請醫問藥,明哭暗笑,淡然張望,不一而足。
高暘笑道:“這師廣日也是乖覺,竟到你的府上來尋我,想必就是吃準了你會為他討情。也罷,那就賞他三五百鞭子三五百板子。他要做義人,總得吃點苦頭纔是。”
晚膳之前,李威從信王府返來,我問清了杜嬌埋骨的地點,奉告他明日將出城去祭拜。李威一句未勸,隻說那邊偏僻,須得他跟著庇護纔好。我賞了他好酒好肉,感激道:“這是天然。”
李瑞見躲不過,扶著柱子站起家,走到我麵前顫顫巍巍地跪下叩首:“小人李瑞,叩見君侯。”李瑞做了近十年的掖庭令,因不肯刑訊拷問昱貴太妃與濮陽郡王高曄的從人,落了個瀆職之罪,被柔桑免了官。十六年前阿誰迎我入宮的修德門門官,現在已是年近六旬的老者了。他一身酒氣,舉止遲緩,神采倉促,悲怒交集。
人生一世,塵歸塵,土歸土。不過如此。
銀杏嘻嘻一笑:“就曉得女人是最刻薄的。”說罷揚起胳膊,樓下的小錢雖提著斧子,卻早眼巴盼望著樓上了,見銀杏揚臂,扛起斧子一溜煙往前麵去了。
李瑞道:“孽子前些年蒙冤下獄,吃了很多苦頭,是杜大人代為周旋,小人纔不至於無子送終。深恩難報萬一,天然要看他一看。小人已命家裡人往南陽尋他的故舊親戚去了,想來不日就會遷葬。小人守著些,彆教雨水沖壞,狼狗吃了。”
自高曜駕崩,汴城中死傷太多,石工有鑿不完的墓碑,木工有打不完的棺槨。棺材鋪子的存貨都放儘了,新打的棺木固然粗糙,薄薄的一副鬆木板亦須好幾千錢。師廣日傾儘家財,好輕易買得兩副桐木和三副榆木的。因無錢購置墳場,無法當了一把名琴,在城核心了一片小園子。我命小錢贖了琴,送去師廣日的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