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第1頁/共6頁]

天上的鷂子垂垂多了，地上的孩子也多了。城裡鄉間，家家戶戶，老長幼小，也趕趟似的，一個個都出來了。舒活舒活筋骨，抖擻抖擻精力，各做各的一份事兒去。“一年之計在於春”，剛開端兒，有的是工夫，有的是但願

近幾年來，父親和我都是東奔西走，家中風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餬口，獨力支撐，做了很多大事。那知老境卻如此頹唐！他觸目傷懷，天然情不能自已。情鬱於中，天然要發之於外；家庭零碎便常常觸他之怒。他待我垂垂分歧昔日。但比來兩年的不見，他終究忘懷我的不好，隻是惦記取我，惦記取我的兒子。我北來後，他寫了一信給我，信中說道，“我身材安然，惟膀子疼痛短長，舉箸提筆，諸多不便，約莫大去之期不遠矣。”我讀到此處，在晶瑩的淚光中，又瞥見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

春季像小女人，花枝招展的笑著走著。

回家變賣抵押，父親還了虧空；又乞貸辦了喪事。這些日子，家中風景非常暗澹，一半為了喪事，一半為了父親賦閒。喪事結束，父親要到南京謀事，我也要回北京讀書，我們便同業。

你聰明的，奉告我，我們的日子為甚麼一去不複返呢？

我最不能忘的，是他解纜前未幾時的一個月夜。電燈滅後，月光照了滿院，柏樹森森地竦立著。屋渾家都睡了我們站在月光裡，柏樹旁，看著本身的影子。他悄悄地訴說他平生冒險的故事。說一會，寂靜一會。這是一個幽奇的境地。他論述時，臉上模糊浮著淺笑，就是貳心腸安靜經常浮在他臉上的淺笑一麵偏著頭，老像發問似的。這類月光，這類院子，這類柏樹，這類說話，都很可貴重就由握青本身再來一次，怕也不一樣的。

我不曉得他們給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確乎是垂垂空虛了。在冷靜裡算著，八千多日子已經從我手中溜去；象針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裡，我的日子滴在時候的流裡，冇有聲音也冇有影子。我不由頭涔涔而淚潸潸了。

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楊柳枯了，有再青的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的時候。但是，聰明的，你奉告我，我們的日子為甚麼一去不複返呢？——是有人偷了他們罷：那是誰？又藏在那邊呢？是他們本身逃脫了：現在又到了那裡呢？

路上隻我一小我，背動手踱著。這一片六合彷彿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本身，到了另一天下裡。我愛熱烈，也愛沉著；愛群居，也愛獨處。像今早晨，一小我在這蒼茫的月下，甚麼都能夠想，甚麼都能夠不想，便覺是個自在的人。白日裡必然要做的事，必然要說的話，現在都可不睬。這是獨處的妙處，我且受用這無邊的荷香月色好了。

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餘了，我最不能健忘的是他的背影。那年夏季，祖母死了，父親的差使也交卸了，恰是禍不但行的日子，我從北京到徐州，籌算跟著父親奔喪回家。到徐州見著父親，瞥見滿院狼籍的東西，又想起祖母，不由簌簌地流下眼淚。父親說，“事已如此，不必難過，幸虧天無絕人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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