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⑴[第1頁/共5頁]
“你如何曉得呢?”七斤嫂有些焦急,趕快的問。
伊的曾孫女兒六斤捏著一把豆,正從劈麵跑來,見這景象,便直奔河邊,藏在烏桕樹後,伸出雙丫角的小頭,大聲說,“這老不死的!”
“你想,不坐龍庭了罷?”
趙七爺是鄰村茂源旅店的仆人,又是這三十裡周遭以內的獨一的超卓人物兼學問家;因為有學問,以是又有些遺老的臭味。他有十多本金聖歎攻訐的《三國誌》3,經常坐著一個字一個字的讀;他不但能說出五虎將姓名,甚而至於還曉得黃忠表字漢升和馬超表字孟起。反動今後,他便將辮子盤在頂上,像羽士普通;常常感喟說,倘若趙子龍活著,天下便不會亂到這境地了。七斤嫂眼睛好,早瞥見明天的趙七爺已經不是羽士,卻變成光滑頭皮,烏黑髮頂;伊便曉得這必然是天子坐了龍庭,並且必然須有辮子,並且七斤必然是非常傷害。因為趙七爺的這件竹布長衫,等閒是不常穿的,三年以來,隻穿過兩次:一次是和他嘔氣的麻子阿四病了的時候,一次是曾經砸爛他旅店的魯大爺死了的時候;現在是第三次了,這必然又是於他有慶,於他的仇家有殃了。
趙七爺本來是笑著旁觀的;但自從八一嫂說了“衙門裡的大老爺冇有佈告”這話今後,卻有些活力了。這時他已經繞出桌旁,接著說,“‘恨棒打人’,算甚麼呢。大兵是就要到的。你可曉得,這回保駕的是張大帥4,張大帥就是燕人張翼德的後代,他一支丈八長槍,就有萬夫不當之勇,誰能抵擋他,”他兩手同時捏起空拳,彷彿握著無形的長槍模樣,向八一嫂搶進幾步道,“你能抵擋他麼!”
臨河的土場上,太陽垂垂的收了他通黃的光芒了。【ㄨ】場邊靠河的烏桕樹葉,乾巴巴的才喘過氣來,幾個花腳蚊子鄙人麵哼著飛舞。麵河的農家的煙突裡,逐步減少了炊煙,女人孩子們都在本身門口的土場上波些水,放下小桌子和矮凳;人曉得,這已經是晚餐的時候了。
“天子要辮子。”
七斤嫂呆了一刻。忽而恍然大悟的道,“這可好了,這不是又要皇恩大赦了麼!”
“你這活死屍的囚徒……”
“一代不如一代,――”九斤老太正在不平。趁這機遇,便對趙七爺說,“現在的長毛,隻是剪人家的辮子,僧不僧,道不道的。疇前的長毛,如許的麼?我活到七十九歲了,活夠了。疇前的長毛是――整匹的紅緞子裹頭,拖下去,拖下去。一向拖到腳根;王爺是黃緞子,拖下去,黃緞子;紅緞子,黃緞子,――我活夠了,七十九歲了。”
撲的一聲,六斤手裡的空碗落在地上了,剛巧又碰到一塊磚角,立即破成一個很大的缺口。七斤直跳起來,撿起破碗,合上查抄一回,也喝道,“入孃的!”一巴掌打倒了六斤。六斤躺著哭,九斤老太拉了伊的手,連說著“一代不如一代”,一同走了。
“冇有聽到些甚麼。”
白叟男人坐在矮凳上,搖著大芭蕉扇閒談,孩子飛也似的跑,或者蹲在烏桕樹下賭玩石子。女人端出烏黑的蒸乾菜和鬆花黃的米飯,熱蓬蓬冒煙。河裡駛過文人的酒船,文豪見了,大發詩興,說,“無思無慮,這真是田家樂嗬!”
八一嫂正氣得抱著孩子顫栗,俄然見趙七爺滿臉油汗,瞪著眼,準對伊衝過來,便非常驚駭,不敢說完話,回身走了。趙七爺也跟著走去,世人一麵怪八一嫂多事,一麵讓開路,幾個剪過辮子重新留起的便從速躲在人叢前麵,怕他瞥見。趙七爺也不細心查訪,通過人叢,俄然轉入烏桕樹後,說道“你能抵擋他麼!”跨上獨木橋,揚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