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9章 (2)[第1頁/共3頁]
陸贄言於上曰:“今盜遍天下,輿駕播遷,陛下宜痛自引過以動民氣。昔成湯以罪己勃興,楚昭以善言複國。陛下誠能不吝改過,以言射天下,使書詔開所避諱,臣雖愚陋,能夠仰副聖情,庶令反側之徒革心向化。”上然之,故奉天所下書詔,雖驕將悍卒聞之,無不感激揮涕。
上在奉天,令人說田悅、王武俊、李納,赦其罪,厚賂以官爵。悅等皆密歸款,而猶未敢絕朱滔,各稱王仍舊。滔使其虎牙將軍王郅說悅曰:“日者八郎有急,滔與趙王不敢愛其死,極力赴救,幸而得救。今太尉三兄受命關中,滔欲與回紇共往助之,願八郎治兵,與滔渡河共取大梁。”悅心不欲行而未忍絕滔,乃許之。滔複遣其內史舍人李琯見悅,審其可否,悅躊躇不決,密召扈崿等議之。司武侍郎許士則曰:“朱滔昔事李懷仙為牙將,與兄泚及朱希彩共殺懷仙而立希彩。希彩以是寵任其兄弟至矣,滔又與判官李子瑗行刺希彩而立泚。泚既為帥,滔乃勸泚入朝而自為留後,雖勸以忠義,實奪之權也。平生與之同謀共功如李子瑗之徒,負而殺之者二十餘人。今又與泚東西呼應,使滔得誌,泚亦不為所容,況聯盟乎!滔為人如此。大王何從得其肺腑而信之邪!彼引幽陵回紇十萬之兵屯於郊坰,大王出迎,則成擒矣。彼囚大王,兼魏國之兵,南向渡河,與關中呼應,天下其孰能當之!大王於時悔之無及。為大王計,不若陽許同行而陰為之備,厚加迎勞,至則托以它故,遣將分兵而隨之,如此,大王外不失報德之名而內無匆促之憂矣。”扈崿等皆覺得然。王武俊聞李琯適魏,遣其司刑員外郎田秀馳見悅曰:“武俊曏以宰相辦事失宜,恐禍及身,又八郎困於重圍,故與滔合兵救之。明天子方在隱憂,以德綏我,我曹何得不悔過而歸之邪!舍九葉天子不事而事泚及滔乎!且泚未稱帝之時,滔與我曹比肩為王,固已輕我曹矣。況使之南平汴、洛,與泚連衡,吾屬皆為虜矣!八郎慎勿與之俱南,但閉城把守。武俊請伺其隙,連昭義之兵,擊而滅之,與八郎再清河朔,複為節度使,同事天子,不亦善乎!”悅意遂決,紿滔雲:“從行,必如前約。”丁卯,滔將範陽步騎五萬人,私從者複萬餘人,回紇三千人,發河間而南,輜重首尾四十裡。
上乃遣中使諭之曰:“朕賦性甚好推誠,亦能納諫。將謂君臣一體,全不堤防,緣推誠信不疑,多被奸人矯飾。今而至患害,朕思亦無它,其失反在推誠。又,諫官論事,少能緊密,例自矜衒,歸過於朕以自取名。朕從即位以來,見奏對論事者甚多,大略皆是近似,道聽途說,試加詰責,遽即辭窮。如有奇才異能,在朕豈惜拔擢?朕見疇前已來,事隻如此,以是邇來未幾取次對人,亦非倦於采取。卿宜深悉此意。”贄以人君臨下,當以誠信為本。諫者雖辭情鄙拙,亦當優容以開言路,若震之以威,折之以辯,則臣下何敢儘言,乃覆上疏,其略曰:“天子之道,與天同方,天不以地有惡木而廢產生,天子不以時有小人而廢聽納。”又曰:“唯信與誠,有失無補。一不誠則心莫之保,一不信則言莫之行。陛下所謂失於誠信乃至患害者,臣竊以斯言為過矣。”又曰:“馭之以智則人詐,示之以疑則人偷。上行之則下從之,上施之則下報之。若誠不儘於己而望儘於人,眾必怠而不從矣。不誠於前而曰誠於後,眾心疑而不信矣。是知誠信之道,不成斯須而去身。願陛下慎守而行之有加,恐非所覺得悔者也!”又曰:“臣聞仲虺讚美成湯,不稱其無過而稱其改過;吉甫歌誦周宣,不美其無闕而美其補闕。是則聖賢之意較然著明,惟以改過成能,不以無過為貴。蓋為人之行己,必有過差,上智下愚,俱所不免,智者改過而遷善,愚者恥過而遂非;遷善則其德日新,遂非則其惡彌積。”又曰:“諫官不密自矜,信非忠誠,其於聖德固亦無虧。陛下若納諫不違,則傳之適足增美;陛下若違諫不納,又安能禁之勿傳!”又曰:“侈言無驗不必用,質言當理不必違。辭拙而效速者不必愚,言甘而利重者不必智。是皆考之以實,慮之以終,其用無它,唯善地點。”又曰:“陛下所謂‘比見奏對論事皆是近似道聽途說者’。臣竊以浩繁之議,足見情麵,必有可行,亦有可畏,恐不宜一概輕侮而莫之省納也。陛下又謂‘試加詰責,即便辭窮’者,臣但以陛下雖窮其辭而未窮其理,能服其口而未服其心。”又曰:“為下者莫不肯忠,為上者莫不求理。但是下每苦上之不睬,上每苦下之不忠。如果者何?兩情不通故也。下之情莫不肯達於上,上之情莫不求知於下,但是下恒苦上之難達,上恒苦下之難知。如果者何?九弊不去故也。所謂九弊者,上有其六而下有其三:好勝人,恥聞過,騁辯給,眩聰明,厲嚴肅,恣強愎,此六者,君上之弊也;阿諛,顧望,畏忄聏,此三者,臣下之弊也。上好勝必甘於佞辭,上恥過必忌於切諫,如是則下之阿諛者順旨而忠厚之語不聞矣。上騁辯必剿說而折人以言,上眩明必臆度而虞人以詐,如是則下之顧望者自便而切磨之辭不儘矣。上厲威必不能降情以接物,上恣愎必不能引咎以受規,如是則下之畏忄聏者避辜而道理之說不申矣。夫以地區之泛博,生靈之浩繁,宮闕之重深,崎嶇之限隔,自黎獻而上,獲睹至尊之風景者,逾億兆而無一焉;就獲睹當中得接言議者,又千萬不一;幸而得接者,猶有九弊居其間,則高低之情所通鮮矣。上情不通於下則人惑,下情不通於上則君疑。疑則不納其誠,惑則不從其令。誠而不見納則應之以悖,令而不見從則加上以刑。下悖上刑,不敗何待!是使亂多理少,從古以然。”又曰:“昔趙武呐呐而為晉賢臣,絳侯木訥而為漢元輔。但是口給者事或非信,辭屈者理或未窮。人之難知,堯、舜所病,胡能夠一洲一詰而謂儘其能哉!以此察天下之情,固多失實,以此輕天下之士,必有遺才。”又曰:“諫者多,表我之能好;諫者直,示我之能容;諫者之狂誣,明我之能恕;諫者之漏泄,彰我之能從。有一於斯,皆為大德。是則人君之與諫者交相益之道也。諫者有爵賞之利,君亦有理安之利;諫者得獻替之名,君亦得采取之名。然猶諫者有失中而君無不美,唯恐讜言之不切,天下之不聞,如此則納諫之德光矣。”上頗采取其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