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體小說網 - 曆史軍事 - 白鹿原 - 第105章

第105章[第1頁/共3頁]

懷義買回了祭物,兄弟倆把點心石榴等供品依樣擺置到靈桌上,然後由懷仁髮蠟焚香。懷義在瓦盆裡點著了陰紙,最後就迫不及待地跪伏到靈桌下縱情放開喉嚨吼哭起來。兒媳上罷一炷香後叩拜三匝,坐在靈桌旁側的條凳上頓挫頓挫地拉開了悠長的哭腔。小孫子在大人們的慌亂中被丟棄在火炕上,已經哭叫得嗓音沙啞,朱白氏從後院火炕上抱起來重新走回靈前,孩子仍然在委曲地哭泣著。朱白氏偎貼著小孫子的臉,淚珠滾滾卻哭不出聲,待兒子們哭過一陣子,她就果斷地製止了他們持續哭下去,指令二兒子懷義在書院守靈,讓老邁懷仁和媳婦回朱家(土+乏)去安排喪葬事項。打墓天然是龐大諸事中最當緊的事情,需得明日一早就脫手破土;棺木也得儘早發落回家,下葬之前必須讓朱先生的靈魂在祖居的屋院裡獲得安眠。其他諸事須得一一相機安排,總的原則是遵循朱先生的遺言行事。懷仁和媳婦抱著孩子馬上啟程回故鄉去了。

“你冇細心尋嘛!去,把老花鏡戴上細心尋。”

朱白氏從台階上的針線蒲籃裡取來花鏡套到臉上,一隻手按著丈夫的頭,另一隻手撥拉著頭髮,疇前額搜尋到後腦勺,再從左耳根搜上頭頂搜到右耳根。朱先生把額頭牴搭在老婆的大腿麵上,乖覺和順地聽憑她的手指翻轉他的腦袋撥拉他的髮根,俄然回想起小時候母親給他在頭髮裡捉虱子的景象。母親把他的頭按壓在大腿上,分開馬鬃毛似的頭髮尋逮蠕蠕竄逃的虱子,嘴裡不住地嘟囔著,啊呀呀,頭髮上的蟣子跟稻穗子一樣稠咧……朱先生的臉頰貼著老婆溫熱的大腿,忍不住說:“我想叫你一聲媽——”朱白氏驚奇地愣住了雙手:“你老了,老胡塗了不是?”懷仁難堪地垂下頭,懷義紅著臉扭過甚去瞅著彆處,大兒媳佯裝餵奶按著孩子的頭。朱先生揚開端誠心腸說:“我內心孤清得受不了,就盼有個媽!”說罷竟然緊緊盯瞅著朱白氏的眼睛叫了一聲,“媽——”兩行淚珠滾滾而下。朱白氏身子一顫,不再感覺難為情,真如慈母似的盯著有些不幸的丈夫,然後再把他的腦袋按壓到弓曲著的大腿上,持續撥拉髮根搜尋玄色的頭髮。朱先生溫馨下來了。兩個兒子和兒媳籌辦躲開拜彆的時候,朱白氏拍了一下巴掌,詫異地宣佈道:

不濛濛臉紙,不消棺材,不要吹鼓手,不向親朋報喪,不歡迎任何弔孝者,不消磚箍墓,總而言之,不要浪費,不要吵嚷,儘早入土。

朱先生聞聲,揚開端來,冇有說話,沉寂半晌就把頭低垂下去,抵近銅盆。朱白氏一手按頭,一手撩水燜洗頭髮……剃完今後,朱先生站起來問:“剃完了?”朱白氏欣喜地舒口氣,在衣衿上擦拭著剃刀刃子說:“你這頭髮白是全白了,可還是那麼硬。”朱先買賣味深長地說:“剃完了我就該走了。”朱白氏並不睬會也不在乎:“剃完了你不走還等著再剃一回嗎?”朱先生已回身扯動腳步走了,回過甚說:“再剃一回……那必定……等不及了!”

朱白氏對兒媳說:“等斷了奶,你就把娃兒給我。”婆媳倆坐在陽光下敘叨起家常,懷仁和懷義坐在一邊時不時地插上一句,光陰在悠長的溫馨的家庭氛圍裡悄悄流逝。夏季一抹荏弱的陽光從院子裡收束起來,牆頭樹梢和屋瓦上另有落日在閃爍。朱白氏正籌算讓兒媳把孩子抱進屋子坐到火炕上去,俄然瞥見前院裡騰起一隻白鹿,掠上房簷飄過屋脊便在原坡上消逝了。那一刻,她俄然想到了丈夫朱先生,神采驟變,心跳不住,失聲喊起來:“懷仁懷義快去看你爸——”懷仁懷義相跟著跑到前院去了。朱白氏驚魂不放心跳仍然不止,接著就聞聲前院傳來懷仁懷義喪魂落魄的哭吼。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倒不慌跳了,對駭怪不安的兒媳說:“你爸走了。他剛纔說‘剃完了我就該走了’。我們都冇解開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