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1頁/共5頁]
郊野已經改換過另一種姿容,斑斕駁雜的春季的色采像羽毛一樣脫光褪儘蕩然無存了,河川裡閃現出一種喧鬨以後的沉寂。灌渠渠沿和井台上堆積著方纔從地步裡斷根出來的包穀稈子。麥子播種幾近序幕,方纔播種不久的田塊暴露著濕漉漉的泥土,早種的地步已經泛出麥苗幼葉的嫩綠。春季的淫雨季候已告結束,悠長滿盈在河川和村落上空的陰霾和沉悶已全數廓清。大地簡練而素雅,天空開闊而深遠。淩晨的寒氣令人精力抖擻。
白嘉軒揹著褡褳走進病癒元中藥鋪,這是爺爺領著父親在盤龍鎮收買中藥材時建立的送貨點,相互信賴的乾係已年深日久。他先報了爺爺的名字,接著報了父親的名字,最後報出嶽父的名字,病癒元的康掌櫃專意訪問了他,又指派伴計當下收買了鴉片,並且熱情地指出他煉製質量不高的技術性弊端,並奉告他火候的掌控相稱首要。白嘉軒說這是頭回試火,下回必定就會弄得好些。他出門時內心不覺往下一墜,褡褳裡頭裝的銀元比來時裝的那罐鴉片的分量沉重很多。
長工鹿三把犁鏵套繩清算齊備,從馬號裡牽出紅馬拴在院子裡的石雕拴馬樁上,扯著大步走進院庭,大聲扣問種子的事。嘉軒從裡屋走出來:“你先喝口茶。”鹿三站在院庭裡說他不喝,仍然扣問麥子和豌豆摻雜的比例,二八還是三七?嘉軒說:“這塊地種藥材。種子你甭管,我拿著。”說著噴出一口煙,吹淨水煙筒裡的菸灰,放下水煙壺,喝下最後一盅茶,就赳赳地走出街門,進入馬號。鹿三解下紅馬牽著,套上犁杖。嘉軒打起沉重的鐵齒大耙子,腋下挾著一把钁頭和一把竹條掃帚。鹿三回過甚問:“你拿掃帚做啥?”嘉軒也不解釋:“拿就是有效嘛。”鹿三就不再問。主仆二人走過街巷,出了村莊,走下河灘,紅馬拖著空犁在田間土路上撞出嘡嘡嘡的聲響。
田間路上和翻耕過的罌粟地裡已經堆積來了白鹿村全數男女,鹿子霖和他爸鹿泰恒也擠在人群裡。鹿泰恒走到朱先生跟前,拱拳作揖說:“好!朱先生,好哇!”隨之轉過甚呼喚兒子子霖和長工劉謀兒:“歸去套牲口吆犁,進地把煙苗犁了!”朱先生丟下犁杖,雙手攥住鹿泰恒的手:“請受我一拜!”朱先生隨之站起,麵對世人,宣讀縣府二十條禁菸令。最後又當著世人的麵對嘉軒說:“這回你明白我叫你拿黑布矇住門樓上那四個字的企圖了吧?”
八月末的一天朝晨,白嘉軒起來洗臉漱口時,他的冒死破禁並且顯出有身征象的老婆仙草正坐在紡線車前嗡嗡嗡嗡地轉動著車把兒,錠子上已經結下一枚茭白大小的紅色線穗了。母親也早已起來,在自個獨居的裡屋炕上搖轉著紡車。他坐在父親活著經常坐的那把靠背椅子上,喝著釅茶,用父親身後留下的那把白銅水菸袋過著早癮。父親身後,他每天早晨在母親落枕前和朝晨起床後都到裡屋裡坐一會兒。兩架紡車嗡嗡吱吱的聲音相互銜接,相互重合,此聲間歇,彼聲響起,把沉穩調和的氛圍滿盈到四合院的每一個角落。白嘉軒沉浸在這陳腐悠遠而又新奇活潑的樂曲裡,渾身的筋骨和血液就鼓漲起來。
第二年春季,從被雨雪漚得黴朽汙黑的麥秸稈下竄出綠翠晶瑩的嫩葉來;腐敗過後開端拔節抽稈分出枝杈,更像芥茉或者油菜的株形了;直到著花才顯出與後者的本質不同來。油菜和芥茉是司空見慣的碎金似的黃花,而罌粟卻開出紅的白的粉紅的黃的紫的各色的花,五彩繽紛,花謝以後就垂垂長成一個茶青色的橢圓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