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瑞篇[第1頁/共4頁]
子貢倦於學,告仲尼曰:「願有所息。」仲尼曰:「生無所息。」子貢曰:「但是賜息無所乎?」仲尼曰:「有焉耳。望其壙,睪如也,宰如也,墳如也,鬲如也,則知所息矣。」子貢曰:「大哉死乎!君子息焉,小人伏焉。」仲尼曰:「賜!汝知之矣。人胥知生之樂,未知生之苦;知老之憊,未知老之佚;知死之惡,未知死之息也。晏子曰:『善哉,古之有死也!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死也者,德之徼也。古者謂死報酬歸人。夫言死報酬歸人,則生報酬行人矣。行而不知歸,失家者也。一人失家,一世非之;天下失家,莫知非焉。有人去鄉土、離六親、廢家業、遊於四方而不歸者,何人哉?世必謂之為狂蕩之人矣。又有人鍾賢世,矜巧能、脩名譽、誇大於世而不知己者,亦何人哉?世必覺得智謀之士。此二者,胥失者也。而世與一不與一,唯賢人知所與,知所去。」
子列子居鄭圃,四十年人無識者。國君卿大夫視之,猶眾庶也。國不敷,將嫁於衛。弟子曰:「先生往無反期,弟子敢有所謁;先生將何故教?先生不聞壺丘子林之言乎?」子列子笑曰:「壺子何言哉?固然,夫子嘗語伯昏瞀人。吾側聞之,試以告女。其言曰:有生不生,有化不化。不生者能生生,不化者能化化。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故常生常化。常生常化者,無時不生,無時不化。陰陽爾,四時爾,不生者疑獨,不化者來去。來去,其際不成終;疑獨,其道不成窮。
子列子曰:「昔者賢人因陰陽以統六合。夫無形者生於無形,則六合安從生?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初,有太素。太易者,未見氣也;太初者,氣之始也;太初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質之始也。氣形質具而未相離,故曰渾淪。渾淪者,言萬物相渾淪而未相離也。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循之不得,故曰易也。易無形埒,易變而為一,一變而為七,七變而為九。九變者,究也;乃複變而為一。一者,形變之始也。清輕者上為天,濁重者下為地,沖和藹者為人;故六合含精,萬物化生。」
粥熊曰:「運轉亡已,六合密移,疇覺之哉?故物損於彼者盈於此。成於此者虧於彼。損盈成虧,隨世隨死。來往相接,間不成省,疇覺之哉?凡一氣不頓進,一形不頓虧;亦不覺其成,亦不覺其虧。亦如人自世至老,貌色智態,亡日不異;皮膚爪發,隨世隨落,非嬰孩時有停而不易也。間不成覺,俟至後知。」
杞國有人憂六合崩墜,身亡所寄,廢寢食者;又有憂彼之所憂者,因往曉之,曰:「天,積氣耳,亡處亡氣。若屈伸呼吸,整天在天中去處,何如憂崩墜乎?」其人曰:「天果積氣,日月星宿,不當墜耶?」曉之者曰:「日月星宿,亦積氣中之有燦爛者;隻使墜,亦不能有所誹謗。」其人曰:「奈地壞何?」曉者曰:「地積塊耳,充塞四虛,亡處亡塊。若躇步跐蹈,整天在地上去處,何如憂其壞?」其人舍然大喜,曉之者亦舍然大喜。長廬子聞而笑之曰:「虹蜺也,雲霧也,風雨也,四時也,此積氣之成乎天者也。山嶽也,河海也,金石也,火木也,此積形之成乎地者也。知積氣也,知積塊也,奚謂不壞?夫六合,空中之一細物,有中之最巨者。難終難窮,此當然矣;難測難識,此當然矣。憂其壞者,誠為大遠;言其不壞者,亦為未是。六合不得不壞,則會歸於壞。遇其壞時,奚為不憂哉?子列子聞而笑曰:「言六合壞者亦謬,言六合不壞者亦謬。壞與不壞,吾所不能知也。固然,彼一也,此一也。故生不知死,死不知生;來不知去,去不知來。壞與不壞,吾何容心哉?」